2015年8月6日 星期四
佛說
一個人求佛和一群人求佛是大不相同的。一個人，只有佛與你，相對相願；一群人，就像一支艦隊，架好大炮對著佛像一陣狂轟亂炸，然後浩浩蕩蕩離去。而佛，始終拈花眯眼，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我們的車由山腳盤旋至山頂，繳費後徑直開入禪山。寺內還在施工擴建，說是某某老總的兒子考上重點，前來還願。下車徒步登上百級階梯，過眼皆是彩繪輝煌，奪目刺眼：殿外擺滿了奇花異草，簇擁著綵綢纏繞的金亭，亭中玉觀音一尊，須仰視。阿姨們興奮極了，嘖嘖讚歎道：「這闊氣，隨便拿一件都夠吃一輩子了！」步入寶殿，雕樑畫棟，有佛像近百尊，姿態各異。在叫不出名的佛像面前，阿姨們雙手合十，雙膝跪地，虔誠地三拜三叩，口中念念有詞，末了再添一些香火錢，便趕著去拜下一個。輪過十幾尊過後，這些虔誠的信徒開始背叛，當起了遊客。殿內和尚很少，香客很多，遊客更多。何以見得？你看那供台上擺的是什麼水果糕點，要不是佛家忌葷，我估計這擺上去的該是燕窩魚翅了。後殿有看頭，一對小情侶正玩兒甜蜜自拍，佛祖見證，願他們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前殿到後殿，不跪一佛，還被大人說了一通。我實在無法誠心發願，對著那刺得人睜不開眼的鍍金佛。
父親說：「後山去看看，還有看頭。」大家興緻尚好，我便拉著弟弟跟在隊伍後面，登過彩色台階，再往上就是青石板，向上，深入松林，綠意蔥蘢，看不到路盡頭。在涼風中靜謐了些，不知走走停停過了多久，漸漸地聽到了鳥鳴，令人耳朵一醒！是一大群鳥！弟弟跑去前面，忽而轉身叫著：「你們快點！這裡有個亭子！」果然，一大塊平台由青磚鋪滿，四周是樹。樹下是坡，左邊閑閑地置了一個亭子，從積在上面的灰塵來看這裡少有人至。阿姨們喘著氣，拿出飲料和水果，邊吃邊抱怨台階太長。我走出涼亭，四處打量。難道這就算完了？鳥呢？
鳥聲由遠及近，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就像一個浪花從山腰湧上來，帶著迫人的氣勢，我甚至以為將要來場人鳥大戰。幾秒的功夫，那浪花就席捲到平台周圍，各異的鳥鳴充斥著整個平台，我驚呆了！這……究竟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回頭看了一眼父親，顯然他也沒料到這種情況。阿姨們也停了講話，面面相覷。正在我們不知所措的時候，平台的另一面出現了一件灰色僧衣，一手提著一個布袋，一手在布袋裡抓了什麼，而後揮向空中，姿態虔誠認真，彷彿在進行一場重大的儀式。有人來打破這詭異的局面當然是很好的，只是……她停了動作，注意到我們，看看我，又望了望亭里的人。此時，我有一種被人當成了小偷的尷尬，不由自主地退到了一邊。一陣風輕吹過，她收回目光，溫溫和和地專註於手中之事，彷彿我們不曾存在過。
鳥鳴繁多卻十分清脆悅耳，樹遮住了這些歌唱家的身影。在場的人都靜了下來，也許是因為這鳥鳴，也許是因為這萍水的女尼。弟弟跑了過來，手裡拿著一個蘋果，遞到女尼面前：「師傅，給你的。」她接過蘋果，雙手合攏，道：「阿彌陀佛，多謝施主。」見她肯和人說話，我禁不住好奇，走到她身邊：「師傅，您這是在做什麼？」她抬頭，一眼的澄靜。她拉開了布袋示意我看——米！居然是米！這太誇張了吧！寺廟要不要奢侈浪費到這種程度！不要告訴我又是某某老總把你們寺院當鳥籠！正當我風中凌亂之際，她嘆了口氣：「這都是我們造的孽……」
原來，她確實是來喂鳥的，從山下的老佛堂一直沿途灑米，到平台這裡就結束，每天如此。山的另一邊大建新佛堂，推到了許多樹，鳥兒都飛到這邊山來，吃食不夠，老佛堂主持叫弟子們每日省下一口糧給鳥兒。
師傅還說，沿平台另一頭的路一直往下，不就就可到老佛堂。我們準備跟她一同下去，誰知剛下幾十階，她已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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