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6日 星期四

葉落,無聲

葉落,無聲

經不住DONG所說的那本《中國國家地理雜誌》的誘惑,葉禾決定去她的科室一睹為快,並順便送午飯給她。路過一家鋼琴專賣店,獃獃地站了很久。很多台黑色的鋼琴靜靜地擺在那裡,黑白分明的琴鍵映著柔和的光,顯得那麼高貴,讓人屏息。再一次想起那個寂寞而華麗的夢。即使近在眼前,卻無法觸及。因為是虛幻的夢,所以可以穿越時間和空間。而眼前的太真實,所以怎麼可能。

就在葉禾的眼睛快要被那些黑色灼痛的時候,手機震動了起來:怎麼還不到?餓死美女我啦!

於是收起思緒離開。

厚厚的一本《中國國家地理》擺在桌面上。DONG吃得不亦樂乎,葉禾亦看得津津有味。

果然是極其唯美的各種景觀,山峰草原溶洞河流沼澤沙漠湖泊,美得讓人眩目。難怪CH極力推崇。和DONG一致感嘆:太過絕美了,多是不能為我等凡人所能觸及的。

接著是絮絮不止的閑聊。葉禾和DONG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很多小事經DONG的口裡道來,形象生動,忍俊不禁。她總是有著讓葉禾吃驚的記憶力,經歷過的事看過的書和別人說過的對話能一件件一段段一句句清晰地說出來。而葉禾通常都是過了就忘,然後很久之後再去將其一點一點的記憶起來,用文字記述。如果想不起了,那麼就永遠丟棄了。

聊到各人的無奈。快樂已經被清楚地標明了只有這麼多,珍惜一詞又有何意義?越是快樂就越是惶恐,它日別後如何獨自去面對這些相似的簿日晨昏?這些一起的歡聲笑語會不會灼痛了記憶,卻再也無力去呵護彼此的快樂……而當終不可避免地遠離了彼此的視線和鼓勵後,是否仍能擁有這樣燦爛的笑容……

聊到了夢中的鳳凰城。CH前幾天剛去鳳凰城遊玩回來,給每個人帶了一幅麻布蠟染畫,濃烈而恰當的色彩,流暢的線條。畫中女子古樸的民族裝飾,或恬靜或嫵媚,或羞答或神秘,都是一派的塵俗不染。還有那厚厚一摞的相片,煙雨籠罩著的吊腳樓,悠長的石板路,矣乃的水車,還有那一間間各具特色的小酒吧,處處無一不透著一種濃厚的民俗和文化的氣息,讓人迷醉。在羨慕CH之餘,各自嘆息:鳳凰……何時,我們才能走進你寬大的懷抱呢?……

很多時候,葉禾都是坐在寂寞的空氣里,對著閃爍的屏幕自言自語。

CH……你沒有等我……

你沒有等我成長,在我還是個自閉的懵懂的小孩子時,在我還不懂得什麼是愛,怎樣去愛時,你愛上了我,愛上了那樣的一個我……

而當我開始在夢中,努力向著你的方向靠近時,你的身影已翩然獨步九州,一雙履足下千山萬水……而現在,你終還是轉身,走出我的視線。窮盡我所有的力氣,終究都還是跟不上你的腳步……

你為何,不停下來等我一下呢?

既然無法跟上你的腳步,那麼我只有站在原處,等你回返的歸程。可你……卻不會再回頭。

就在葉禾的心情灰暗得化不開時,佩佩打來了一個電話,興奮地說著她那裡被劃為旅遊景區了,整個村子將被規建成一個民族文化村。葉禾突然決定去看一看佩佩。路途很漫長,葉禾於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第一次去佩佩家的情景:因適逢那裡的歌圩日所以在經過一個廣場時有很多的人在對唱著山歌;然後車子在路況很差的泥路里顛波了很久。

然後到了一個渡口,一張破舊的小船,船夫拉著繩子把人和物來回接送著。佩佩的母親站在門口歡喜地迎接,穿著對襟的衣服包著頭巾。第二天天還沒亮葉禾便聽見佩佩的父親起來殺羊的聲音……葉禾的嘴角微微地揚起,手裡的筆在不停地寫下這些幸福的回憶。旁邊一男子說:英語很不錯啊,寫得這麼流利。葉禾笑笑不做聲。葉禾寫的不是英語,只不過是喜歡用拼音來寫日記而已。為此DONG沒少聲討葉禾:你丫幹嘛老是用字母來誤導廣大人民群眾?

三年沒見,佩佩還是那副瘦弱的模樣,只是臉上多了一份母性的祥和。佩佩很大聲地叫著葉禾的名字撲了上來,喧鬧幾句便一指身後那個抱著個小孩的男子:這是我丈夫和兒子。葉禾略微一怔笑著打了聲招呼。

因整個村子正在規建中,很多房子還沒有起好,佩佩一家三口暫時住在一間很破舊的房子里。但佩佩的臉上滿是藏不住的幸福,也是,夫妻恩愛兒子乖巧,一家子其樂融融的,能不幸福嗎?葉禾心裡無比的羨慕起佩佩來。

葉禾只住了三天便不得不回去了。在這三天里佩佩帶著葉禾在那個生機勃勃的小村子里來來回回地轉圈,興奮地指划著這裡那裡將會被規建成什麼什麼,還帶她看了那個剛建成不久的水庫和發電站,每天做各種壯家小吃和鮮美無比的野菜宴,令葉禾吃得驚嘆無比。在離開的那一刻,葉禾在心裡說:我還會再來的!

一個人年輕的時候,心離夢想最近。因為所有的豪情壯志,激情與拼勁,義無反顧,都會被演繹得淋漓盡致。

2004年10月,CH開始策劃著2005暑假北京——敦煌的騎行之旅。於是徵集隊友,設計線路,每天進行大量的運動訓練,忙得不可開交。葉禾日漸沉默。CH距離她是越來越遠了。甚至於連一句問候的傳遞都略顯渙滯,無法走近他的世界。

2005年五一期間CH和隊友計劃騎行去秦皇島,歷時九天。出發前給葉禾寄了一封信。葉禾看著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跡滿心的歡喜,一如以前每次收到CH的信時洋溢著燦爛的笑容。但是……臉上的笑容還來不及完全綻放便已凝固。心裡什麼東西轟然倒塌,無數的塵土飛揚起來,遮天閉日……

在很多很多的時間裡,葉禾將自己沉淪在各種小說中,暗無天日地,不想讓自己醒來。葉禾知道自己是在逃避著那些不想面對的痛苦,和種種無法掙脫的現實……

覺得只有文字才能給予自己些許的溫暖,卻也是它,衍生了自己太多的哀傷和痛苦……

穿行在不同的人不同的喜怒哀樂中,那柔弱的心毫無抵抗力地,被那些虛構出來的人物的幸福和傷痛一次又一次地侵襲,卻樂此不疲。所以很多時候葉禾都會覺得自己像已經是一個飽經滄桑的人一樣,帶著有點蒼老的心態,或憂傷,或微笑,或無所謂地,又或很理智地,過著一天又一天。在安靜地等著一切結束的那一天的到來。是的,有開始就必須會有結束。這是紅塵中每個人註定的無法逃避的,劫數。

得知CH騎行敦煌的日子定在7月中旬。葉禾便開始不停地折著千紙鶴。我要為他祈求平安,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葉禾輕輕地對DONG說。於是JIAOJIAO,DONG,LAN,還有JIER一如往常那樣寵溺地對葉禾說:放心,我們會陪你一起為他祈禱的。收到那一大盒顏色各異的紙鶴時,CH感動得有點手足無措:每一隻紙鶴都承載著那樣殷切的心愿和真誠的祝福啊!

而對著如此多的鼓勵,CH想自己更加能堅定地走完到終點的。

2005年7月13日CH和三個隊友從北京出發,路經石家莊、太原、西安、蘭州等城市,預計一個多月後到達目的地敦煌。於是每天天一黑葉禾便給CH發信息詢問到了哪裡,住下了沒。等CH回了信息才能安下心來,拿出地圖按著比例點上一個圈寫上一個地名。雖然CH回的信息都是吃飽了住下了之類安心的話,但葉禾知道他們每天的路程都走得難辛無比,很是心疼卻又無法可想。有一次CH睡著了沒有給葉禾發信息報平安,葉禾心裡無比的恐慌,發了瘋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拔打著CH和他的隊友們的手機,都是無法接通的迴音。就在葉禾快要崩潰的時候,CH的一個隊友回了信息說已經在安西住下了,葉禾心裡一松淚便流了下來。

CH從敦煌回來後給葉禾寄了一個小包裹。相冊、刻錄的光碟、哈達、風雨化石、藏珠鏈、飛天畫冊,甚至還有一小袋鳴沙山的沙子。其中的一張相片上,是用很多的千紙鶴在沙子上排出一個「R」的字母。葉禾便幸福地笑啊笑啊,終於泣不成聲……你把我對你的愛,埋葬在敦煌的黃沙里。那麼我又該把自己的心,葬在哪裡呢?

窗外無聲的雨絲密密如織,將人的心情也籠罩著無處揮發。葉禾拿著電話本翻了半天,最後拔通了佩佩的電話。佩佩憂喜參半地說她唯一的妹妹也要出嫁了。她家裡就她和她妹兩個孩子,這樣一來家裡就只有父親母親兩位老人孤獨地過日子,心裡很是放心不下。葉禾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突然問道:你父親什麼時候退休?葉禾記得佩佩說過她的父親是一位山村教師。佩佩愣了一下說:大概明年吧。不過我們這裡的學校極其缺乏教師,不知到時能不能退下來。能退下來的!葉禾說。佩佩說希望吧,卻不明白葉禾為什麼會說得如此堅定。

放下電話,葉禾有點恍惚:自己真的可以這樣隨心所欲么……

時光是如此的漫長。生命在一日復一日的消磨里,將會沉澱成怎樣的底色?

人生本寂寞。所有的記憶不經意間都會漸漸變輕變淡的吧……

從此,將唱盡夢魘。唱盡繁華。

數不清的長夜裡,葉禾總是瘋了似的去鋪陳那些時光碎片,拚命地想去再觸及那些只可感知的卻早已消散了的聲音。不知不覺地已是淚流滿面。

那樣蔚藍而乾淨的天空;那一望無際的搖曳的花海;那冷冽的風和漫天的塵沙;那有著頑強生命的紅棘花;那個堅毅的身影……這些記憶在有生之年,還有誰能給予自己呢?思緒曾隨著那一雙履足飛翔過啊,越過千山萬水。

葉禾知道,所有的美麗,源於歲月的堆積。曾為那一個名字,燃燒了所有的熱情。最終卻明白到,無法彼此輝映。隔著一層層若有若無的幕,永遠都無法照亮彼此的心底……而從今以後,再沒有誰可以帶自己去超越,那個名字曾讓自己的思緒飛翔過的高度……

將心緒放遂……連自己也都不再明白內心的方向。所有的喜怒哀樂,不過是隨興而致。此後不再去記憶,文字有時只不過是一種無聊的堆砌。一段歲月也不過是一次恍惚的失憶。

葉禾有時很是懊悔,其實一直是自己用文字將太多東西渲染得模糊不清,以至錯失了太多東西。所有的路不過都是只兩個方向:去面對,或者放棄。擁有或者失去,都自各有它的另一番景象。

情人節的前一天,葉禾收到CH的信息。「你是記憶中最美的春天,是我再難回去的昨天,你像鮮花地綻放讓我心動,也許就在這一瞬間你的笑容如晚霞般,在川流不息的時光中飛揚。——許巍《時光》」

從來就沒有人能回到從前。而我,也不再是從前的我。

現在的你與我,都已經離那段年少時光很遠了,不是么?站在人生另一個階段的起點的我們……是否可以重新開始一種全新的思想和生活呢?

CH仍是一貫地沉默。葉禾於是輕笑而過。

時光繼續在不緊不慢地流淌著。

但終究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揮霍。還沒過完年大家便都收到了LAN的請柬。彼此震驚感嘆之餘,皆沉默不語。葉禾沒能回去參加婚禮,只發了一條信息:張燈結綵歡笑深,回首揖別慈母恩。劉家杏女伴郎去,當結幸福是近鄰!那一天無比的惆悵。CH捨棄如畫的美景從鳳凰城趕回,終因車次誤點而錯過了喜宴。DONG做了伴娘。後來偷偷地告訴葉禾說那天她的眼睛濕潤了好幾次,一半歡喜一半感嘆。

葉禾在想:有誰,可以真正自由地選擇走自己想走的路呢?再多的抱負,再美的幻想,最終都是無奈地屈服於命運。如CH,那片遙遠的土地非是他心中所願,可他卻只有讓自己在那裡印下足跡……如自己,又怎麼能走得出父輩的那種生活模式呢……還有DONG、LAN、JIER她們,再多的不情願,也只能擲孤一注地賭上一生……

青春散場後,我們都會幸福么?

相聚過後,歡笑過後,我們各自踏上自己的路途。這一次,要走的是彼此都慎重地抉擇出的人生之路。一轉身,再不能回頭。各自走進生命的另一段旅程。一步一步地走進歲月的風疏雨驟,所有的事情都不再如以前那樣脈絡分明。很多的事情摻和在一起,來不及茫然四顧或感嘆,也來不及吶喊一聲或悼念一句,就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另一段人生旅程的起點上。

從此將一別經年。

道一聲再見。

下一次,相聚在何年?

沒有預期。沒有著落。所以,也不用翹首期盼。

不過是,緣聚緣散,緣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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